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站在华强北繁忙的街道上打开手机搜索网约车的价格。从现在所在的位置,到21公里外的集运仓,网约车特惠48块钱,而某网络货运平台的页面给出的报价是42元起。
华强北的繁华从凌晨四点开始,在深圳跑了5年货拉拉的邱师傅说,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将近8个小时,而这一天才过了三分之二。
对于像邱师傅这样的司机群体来说,每天几乎都是固定不变的12小时工作时长。
“天天都说8小时工作制,要真的工作8小时,我早就饿死了。”问及收入,邱师傅坦言:“运价低,钱跑不出来啊。”除去每天的基本花销外,邱师傅还需要支付每个月买车的贷款,孩子上学,家里生活开支……车是租的,一睁开眼就欠车行一百多,本来以为货运能自由些,结果看不见的枷锁在把人套牢。
在华强北商圈,道路边随处可见等单的货拉拉司机。他们像城市的红细胞,穿梭在城市系统的大街小巷。2024年社会物流总额突破360万亿元,但近年来“运价低”“利润低”已经成了货运行业司机掷地有声的呼喊,在社媒也充斥着货运司机的种种吐槽,这一现象愈演愈烈。
早期,为抢夺有限的司机,扩大资源基盘,货运平台纷纷“烧钱”补贴,来吸引司机入驻、获取客源。据了解,货拉拉最初造势就打出了现金奖励与拉新奖励支持。据招股书披露,超60%的用户首次认知货拉拉品牌即通过车贴,成为品牌渗透率最高的推广方式。
在试运行阶段,滴滴货运就推出了大手笔的补贴政策,同时面向司机和货主。对司机主要提供两类补贴:一是每日的阶梯式接单奖励(例如,首单50元、第二单60元、第三单80元);二是核心区域在线补贴,只要车辆停留在指定区域内,即便没有接到订单也能获得补贴。当时为了减少司机外流,货拉拉对于司机的接单奖励也进行了大幅提升。时间来到2020年,货拉拉在2020年9月推出“1亿元狂欢金秋拉货节”,向司机和用户发放补贴,对抗滴滴入局。不同于货拉拉平台,快狗打车是58同城孵化的企业,在司机线索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发展迅速。
在省省入局后,新司机首单奖励50元,老司机“省星司机”计划每月额外增收2000–3000元。除此之外还力降保证金,2024年将司机保证金从行业普遍的400–1000元降至300元。
虽然各大平台撒金引源,但也难逃逐利本质。时至今日,仍有司机回忆感慨当年滴滴跟优步竞争时,会直接砸钱补偿司机。如今回看,更像是行业发展的最后一场狂欢。
一元运费困境,运力过剩与低价订单的恶性循环
一但商品陷入规模化的阶段,在摊薄生产的前提下,成本缩减就成了必然。据统计,截至2024年6月,货拉拉的注册用户(月活跃用户)数量为1350万,全国网络货运平台整合运力超千万辆,庞大的体量下也使得市场处于常态化臃肿的状态。150万司机争抢<150万日单货运,“狼多肉少”的市场不断畸态发展,也催生了一系列负面效应,运力过剩是一方面,没有稳定货源是另一方面,大多数司机只有单边货源,个体司机因为没有稳定的货源、订单,所以送货时间良莠不齐,每天开车10小时及以上的人占据很大比重。司机端供血不足,面临着低价单泛滥带来的“1元运费”生存挑战。
何为低价单?简单来说,“低价单”、“特惠单”本质上是一种“司机让利,用户受益”的行为,是平台为了吸引客户而推出的一口价订单。既然如此,那低价能否享受正常价的服务吗?空调能开吗?司机要不要承担搬货?正因为利润微薄下的服务标准模糊,司乘利益冲突也时有发生。
以货拉拉平台为例,司机拥车形式一般分为三种,纯租车、以租代购/月供车和全款车。对于这三个群体来说,不管是哪一种车,接了低价单的司机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尽管知道赚不到钱,但单子难遇,“车轮一停,钞票结冰”,司机只能上路。
通过采访华强北商圈的几位货拉拉司机,我们得知,广东三四线城市小货车价格划到1.7-1.8元/公里,广州白云去深圳的小货订单能划到2.2元/公里;正常情况下,平台定价一般1.8-1.9元/公里,而扣除13%-15%抽佣后司机到手实得仅1.6-1.7元/公里,利润极低。
在运价缩水之外,还存在大车接小单的状况,例如:4.2米车按3.8米定价再打7折,司机到手只有接近“1元”单价。
“1元”单价之外,我们还需要考虑到的是,货拉拉不仅有拉货的程序,还有一个装货卸货的附加劳动过程,而这些劳动在低价单中大多成了默认般的赠送服务,可以说严重的损害司机的利益。司机林师傅说,保守估计,低价单使他一天要少赚50-150块钱。
行业大吃小角逐,五斗米折腰是现实
事实上,各大货运平台及城配物流中,常见车型都以微面居多,大面由于价格更高而不会被客户优先选择,因此车型的不同从刚开始就预先分化了收入优先等级。
在同态竞争中面对低价单泛滥的市场行情时,同为平台货运司机的邱师傅忍不住一吐为快:“司机就是价格都看不到也去秒抢,底线都没有价格不低才怪。都是自己的原因,还是不够团结。”同行中发生分歧,此类话题在媒体上也是一点就着,各有难处。
据调查,货运行业中司机的年龄范围在36-45岁之间,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司机而言,父母平均年龄超60岁,孩子正值义务教育阶段,已经处在人生的“责任高峰期”,试错成本过高,不敢轻易转行。处于囚徒困境中时,只能优先选择生存,而“背叛”也成了无奈,“你不干多得是人干”成了规训的常态,最终深陷集体生存泥潭。
然而司机面临的困局并非只有一个,城市热力图要盯着,城际的拥堵路段也要烂熟于心,保险搭售方式层出不穷,去年还是7千的保险,今年最低8千起。据林师傅介绍,他曾经一个月接连被跑单三次,到付的车款被货主以各种理由拒付,虽然平台垫付了90%,但这种钻空子的行为还是时有发生。”这种判定是非常不公平的,对用户的处罚不痛不痒,只是限制他下单,我们司机的权益根本不受重视。“
为了维持稳定收入,很多司机也选择走向组织化的道路。车队增多,用矩阵经营的方法固定客源,在计划性的物流市场占据区域高地后,散户靠单打独斗也无法强硬竞争,运价被卷得越来越低……
一边是平台面对用户铺天盖地的优惠特价弹窗广告,一边是对司机剥削式“让利”的层层加码,或许短期牺牲司机的利益是平台选择野蛮生长的捷径,但平台既要也要,一手用户、一手司机的平衡难实现。
运价不是数字,而是行业的体温计
运价并非只是一个数字,而是在实时反映货运市场的供需平衡状态。它既是技术提升效率的工具,也是资本与政策失衡的代价。根据公开数据显示,仅货拉拉平台已实现月活1670万商户、170万司机的运输数据,庞大的司机体量活跃在大小城市干线,运价成了行业的体温计。也可以说司机的生存状态也间接折射出一个国家制造业的活力,但司机作为产业链末端,议价能力最弱,处处被动。
运价持续走低,有人呼吁司机自救,但是否可行?
有专家建议司机考取冷链运输、危险品运输资质,承接高附加值货物,在细分运输场景中建立自己的优势,听起来固然可行,但是对于在末位淘汰法则紧迫追赶下生存的司机而言,更像是纸上谈兵。全国超3800万货车司机跑出车轮上的经济,货运业在“吃肉”,司机却只能“喝汤”。根据官方数据,我国货运司机如今的数量,已经从高点时的3000万,下降到了如今的1700万人,生存空间挤压下,更多司机选择逃离货运行业。
科技进步的终极减重是让技术隐入尘烟,但不该让手握方向盘的司机在时代转型中沦为被遗忘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