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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邀 | 对话地平线余凯: 相信"钝"的力量

百年汽车历程中,中国的汽车产业在核心科技面前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直到今天,智能化、电动化的革新方向给了中国企业新的使命和机遇,专注底层智能技术的公司开始脱颖而出。

今年5月,理想汽车春季发布会上亮相的2021款理想ONE车型搭载两颗地平线“征程3”自动驾驶专用芯片,实现了NOA导航辅助驾驶的功能。这是地平线征程3芯片的首次量产,理想汽车也由此成为首家基于国产AI芯片实现NOA导航辅助驾驶全栈自研的汽车企业。

这是中国头部智能电动汽车品牌与国内自主研发AI芯片制造商的联合,一次巨变的开始,一个时代的转弯。

2015年,地平线成立之初,车云网对余凯进行过一次交流,当时的余凯谈到,“简单的说,我要做的就是把深度神经网络放置在芯片中,也就是机器人的大脑芯片,实现从万物互联到万物智能。”这句话成为地平线的“初心”一直践行,如今在地平线总部大厦的每一部电梯里都印着这句“箴言”。

2021年,在征程3成功上车之后,车云网创始人程里与地平线创始人余凯进行了一次穿越时空的对话,回顾六年前,余凯筹备创业的初始期,再到六年后,成为国内第一家车规级AI芯片的量产企业,地平线有从0到1,余凯有很多话想说。

对话嘉宾:

地平线创始人兼CEO余凯

车云&电动邦创始人、CEO程里

六年成长得与失:也曾有过黑暗期

在这场时隔六年的对话中,余凯谈到地平线的初心还是做机器人的大脑芯片,只不过赶上了智能汽车的风潮,所以是时代的幸运儿。

程里:

地平线刚刚过完6周岁的生日,如果给6年的创业做一个总结和思考,你有哪些能跟我们分享?

余凯:

无论是我还是团队,成长都非常多。我自己作为一个技术型的专家,学会了怎样去打造一个创新型的公司,实现商业化落地。今天地平线非常有使命愿景,具有热爱当前事业的一群人,这也是地平线一个很大的收获。六年中间的磕磕绊绊都内化成我们的成长。

程里:

地平线征程5马上就要正式推出了,现在对于地平线来讲进入到怎样的一个阶段?

余凯:

商业的探索期是0到1,成型期是1到10,成长期是10到100,地平线是刚走过了0到1,也就是商业的探索期。对于所有的创业公司来讲,从0到1恐怕是最黑暗的。0到1的黑暗摸索期我们走过来了,但是挑战肯定会越来越大,还需要不断的去探索、去迭代。

比如说蔚来汽车,在推出来之前肯定也是经历过一个黑暗过程,当产品推出后,有用户反馈不错,然后再有新用户进来,这个过程其实也类似从0到1。

程里:

现在有成就感吗?

余凯:

其实不是说成就感,我还是感谢时代,感谢运气。创业公司本来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能够活过5年~6年的创业公司,概率是很小的。

程里:

有什么遗憾吗?

余凯: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时代的幸运儿,我们本质上还是被时代、被这个行业趋势所眷顾的。

程里:

其实做芯片非常难,您当时在构想公司定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成功的概念?

余凯:

我们当时思考,一种是短平快的生意,比如做纯做软件算法,一种是更加艰难、时间更长的生意,就是做芯片。内部讨论的时候,我们决定要挑战难而正确的事情,在没有竞争的地方竞争,而不是说赶时髦、赶热门,这点非常反共识。

如今的竞争已经白热化,在人才优势等方面很难拉开差距,所以我们抱着“不赌”的心态,找一个没人干的地方干。关于战略的讨论,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我们的想法就是在没有竞争的地方竞争。

程里:

我记得以前您跟我提过,您团队核心高管每一个季度都会有一次战略讨论会。在你们6年的历程中,这种讨论会的作用有多大?帮助地平线在战略推进的过程中的一种纠偏?

余凯:

我们现在还是这样。战略讨论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首先,对于不确定性市场,每个人的观点都是一个局部的拼图,大家在一起才能拼出一个尽量完整的图。

在今天,真正的人才并不是听命于公司创始人去做事,而是他们自己相信这个事,个人本身也参与了战略的制定,就像武侠能够做到剑气合一,所谓“气”就是认知,“剑”就是执行。而CEO最大的责任就是推动大家去通过共创达成共识,在讨论中可以有争论,但最终形成共识。

程里:

中间有过争议吗?

余凯:

中间肯定是有争议的,但是要正确认识合理的矛盾跟冲突,实际上它是正确方向的必由路径。

当然企业文化需要建立,要“对事不对人”,然后达成战略共识,还得有框架、方法论。如果说大家去讨论一年内地平线走向哪里?或者行业趋势是什么?其实很难得达成共识,那我们就从3年、10年来看,大的框架更容易达成共识,然后再讨论细节,每一年的工作自然就清晰了。所以要相信团队的力量,而不是自己去武断。

程里:

地平线的企业文化是怎样的?

余凯:

我们的企业文化很简单,就是“耐得寂寞成就客户”,“耐得寂寞”本身也是反共识的思考,不随大流,延迟满足。还包括一种利他心,愿意站在别人身后,相对来讲,我们比很多头部的人工智能公司都要更加低调。利他心也反映在“成就客户”上,我们跟长安汽车、理想ONE的合作,从客户的反馈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

我们认为“成就客户”比“客户至上”更加重要,客户至上可能只是让客户眼前受益,但并不是获得长远持续的成功,而成就客户更加具有长期主义的价值。我们要让客户因为我们的产品、服务获得持续的成功,对我们来讲才是真正成就客户。

一个公司的战略、组织、执行,其实跟这群人还有企业的文化价值观都是自洽的。

程里:

你们的算法、芯片,其实一开始就是开放的,这也跟成就客户有关系?

余凯:

对,我们相信只有去打造一个开放的创新系统,整个产业的创新速度才会更快,这个世界才会更加美好。

程里:

开放它会带来问题吗?

余凯:

短期它会带来效率的问题,从长远来看,它会带来效率的提升,开放的就意味着在产业合作中,每个人发挥自己的长板,彼此协作互补共赢。在PC时代,一开始大部分电脑公司都是走封闭路线,自己全栈的垂直整合,但行业发展趋势表明,还是要拥抱如windows和英特尔组成的这样一个开放的应用生态。

上车的秘密:“不懂商业”的人拔得量产头筹

纯技术出身的余凯带领地平线不仅实现了车规级AI芯片的商业化落地,而且与智能电动汽车领域最优秀的企业之一达成完美配合,这背后的故事细节首次公开。

程里:

地平线走过迷茫期、真正开始觉得眼前有点亮光是在什么时候?

余凯:

其实在2019年之前还是迷茫的,因为看不到一个赛道的亮光。

程里:

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很多人来认可你们?

余凯:

对,在没有商业化落地的时候。因为本身做芯片就是长周期,它天然就是不容易去迭代的,所以我们打造的企业文化就是要耐得寂寞,对长期主义天然有舒适感。

程里:

所以长安UNI-T和理想ONE都非常关键。

余凯:

对,其中既有努力的成份,也有运气的成份。

程里:

此次征程3搭载到新款理想ONE上面,我觉得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整体项目的推进应该是非常迅捷的?

余凯:

对,从项目启动到量产车型差不多是7个月,这在历史上是前无古人,而且是全新的芯片以这么快的速度量产,这是“中国速度”。

程里:

这种速度背后是否反映出来地平线的团队和理想的团队有一些共同性?

余凯:

尽管我们的产业定位不一样,但我们面临的挑战跟机遇有很多相似。我们都是2015年成立的公司,挑战的都是世界巨头,我们都敢于挑战,也都很拼,双方团队经常在一起工作到12点已是常态。

程里:

地平线团队有多少人在参与这个项目?

余凯:

这是我们的标杆项目,直接参与设计的几百人,其中有一部分进行核心技术研发,一部分参与具体的客户项目。

程里:

你当时是怎么说服理想接受地平线的征程3芯片?

余凯:

其实谈不上说服,因为我们的诉求非常吻合。首先,理想认为智能汽车的核心在于软件跟数据的不断迭代,不断更新用户体验,所以整个数据闭环、软件更新相当于它的命脉,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它过去使用的Mobileye的芯片,其实是一个黑盒子,是不会让理想自己去做任何的数据迭代软件更新。

对于造车新势力而言,它一定是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要主动去跟用户不断地迭代、交互、OTA,地平线提供的是一个开放的平台,这是最吸引他们的一点。

另外,理想ONE过去是130万像素的摄像头,这次要做到800万像素,一个120度的宽角并且能够看到200米远,所以就对计算的负载要求非常高,地平线的征程3完全可以满足这样的计算算力需求。

还有一点就是双方员工之间高度的一致性,这种目标驱动型、投入忘我的工作态度,以及双方的文化都是非常契合的,所以我们基本上是一拍即合。

2021款理想ONE发布会现场的征程3

程里:

你觉得当时这个项目最大的困难和挑战是什么?

余凯:

就是时间,因为对于消费者,产品是有一个时间点要交付。此外,技术的不确定性也有挑战,毕竟一下子要替换掉一个非常成熟的供应商的产品,而且是世界上几乎没有被打败过的供应商产品。

程里:

在跟理想ONE合作之后,还会有其他车企的合作吗?

余凯:

我们现在有很多的车型正在项目的落地过程中。

程里:

目前地平线基本上还是跟中国品牌在合作,未来跟合资品牌之间的合作会有吗?

余凯:

我觉得一定会的,这一波智能化浪潮下确实是中国车厂在领先,各国的领先的自动驾驶芯片公司,它的最新产品总是先在中国成长、量产,这是因为合资品牌的产品设计都还在总部,在他们的本土市场,所以他们并没有完全的面对中国消费者市场,在拥抱中国消费者上,他们是没有跟上的,但是他们早晚也会跟上。

程里:

你觉得跟外资品牌之间的合作会有障碍吗?

余凯:

我觉得不好说,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障碍。

程里:

他们会不会天然的不相信你们,而更相信英特尔这样的世界顶级芯片企业?

余凯: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中国品牌在核心的硬科技,底层的芯片操作系统上面还没证明过自己,那么他们可能会带着怀疑的眼光,这也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程里:

地平线现在已经成为第一个在车规级AI芯片实现大规模量产的企业,你觉得为什么是地平线,而不是其他公司?

余凯:

首先,地平线确实也是最早进入市场的,就像2015年你第一次采访我的时候,那个时候地平线可能是中国唯一一家自动驾驶芯片公司,也是第一家AI芯片公司,所以现在证明,我们对产业趋势的前瞻性、预见性,把握的还是比较准确的。

其次是持续的投入,而且几代产品的时间点掐得也非常对,2019年虽然对电动汽车是一个至暗时刻,但是到2020年电动智能汽车就开始爆发了,拐点就出现了。

正好我们在2019年,第一款车规级AI芯片征程2推出,当时就与长安UNI-T拥抱在一起,这又是一款爆款车型,所以我们是互相成就,而且运气比较好,我们不能过分夸大自己的努力,我觉得创业者还是需要有运气。

UNI-K亮相上海车展地平线展台

程里:

所以当时你跟长安UNI-T合作是怎样的契机?

余凯:

我们在2018年就启动了地平线长安联合人工智能实验室,开始做一些准备了,长安也是有一定预见性的,“北斗天枢”发布的时候讲打造科技长安。现在证明,这两年长安品牌在中国传统车企里是非常棒的。

程里:

所以UNI-T实际上是长安转型的第一款车,您运气相当好。

余凯:

对,我觉得就互相成就,中国主机厂和中国供应商之间。

程里:

目前来看搭载征程3芯片的理想ONE也是爆款车型。

国内汽车市场爆发:从依赖进口到自主研发

在汽车产业内,包括底层芯片在内的核心科技一直被国外企业所引领,我国的自主研发实力不足,经过几十年的进化,经济的发展、政策的开放、经验的积累让中国本土快速成长起一批公司,一批具备世界顶级技术实力的公司。

地平线的出现是一个代表性事件,产业格局变化的逻辑逐渐清晰。

程里:

我记得在2015年您接受车云采访的时候,您对地平线就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叫做“机器人时代的Intel”,您当时怎么想到给地平线这样的定位?

余凯:

当时我说,我们要做深度神经网络芯片,实际上就是机器人的大脑芯片,我们要让世界上每一辆车,每个电器都具有环境感知、人机交互、决策控制的能力。当时的愿景一直到6年后的今天,地平线的初心都没有变。地平线已成为中国最领先的车载智能芯片的供应商,汽车也在一步步的成为我们期待中的机器人。

智能电动汽车时代,中国或要成为最大的产业赛道,最重要的上游供应商有两个,一个是电池,一个是芯片。电池方面已经有宁德时代,芯片方面也一定会催生出像intel、英伟达、高通那样级别的企业,这些大的芯片企业,也都是随着时代发展起来的,比如PC时代诞生了英特尔,手机时代诞生了高通。

汽车显然是下一个大终端,这一波产业浪潮会催生新的芯片巨头,我们希望这一波中国企业能赶上。

程里:

为什么这个机会会是中国企业?

余凯:

中国拥有全世界第一大的汽车市场,占全球的1/3,中国的消费者对于新技术的好奇、拥抱、敢于尝试,也让中国的主机厂更拥抱创新。

比如最新的自动驾驶的芯片,无论是Mobileye的EyeQ4、EyeQ5,还是英伟达的Xavier、Orin,其全球首发量产品牌都是中国车厂,为什么不是德国车厂、日本车厂、美国车厂?所以说中国的汽车消费市场,已经是需求引领创新的策源地,地平线又天然地离创新场景这么近,具备主场作战的优势,我们的服务可以做得更好,我们迭代速度可以更快。

程里:

智能汽车时代,中国处在引领位置的时候,我们对消费者洞察会比英特尔、比英伟达更快,反应会更迅捷,你觉得这是一个最核心的原因?

余凯:

我认为这是最核心的。

程里:

那么在内在层面,比如人才、机制、产业,国内外芯片企业有什么不同?

余凯:

从资金规模看,对方规模更大,都是千亿美金级的公司;从人才优势看,国内外的人才素质都差不多,有可能我们的员工更年轻、更有活力;从组织机制看,双方有很大差别,他们是成熟的企业,我们是创新型企业。

程里:

这个会是优势还是劣势?

余凯:

我觉得是优势。因为一张白纸好做图,我们没有包袱,没有思维定势。而且我们直接面对汽车市场,他们更多地面向手机、服务器、PC市场,这些领域的成功经验在面向新的市场时,总会有所拖累。比如英特尔曾是PC时代的王者,但在手机时代它就没有赶上。所以成熟企业过去的成功往往会在新的产业变革时代出现惯性拖累。

程里:

在整体的技术积累方面,你觉得地平线相比英特尔和英伟达,优劣势会是什么?

余凯:

地平线是完全随着深度学习成长起来的,我们的过去是清零的;而成熟企业的架构、软件生态,会有过去的积累,所以面向未来的深度学习的软件芯片架构设计,我们具有相当大的优势,我们具备的核心能力称得上是世界顶级的算法公司。

程里:

您觉得做芯片最难的是什么?因为在过去,中国半导体行业很少有建树,为什么会是在当下,有地平线这样的公司诞生,有中国的芯片开始出现,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余凯:

中国从一穷二白走到今天,经过两个步骤,第一个是“贸工技”,以市场导向去推出满足消费者需求的产品与服务,但其中的核心技术不一定要自己做,只需整合世界上最优秀的底层技术就可以了,基本上前20年的底层科技、服务器、芯片、操作系统都是国外的。

但是面向消费者提供这种产品和服务,必然会迈向“技工贸”,因为当你的产品与服务已经走到世界之巅,下一步底层科技的升级,如果没有特别好的提供商,就必须自己做,而且中国大环境已经提升,也具备财力,年轻人看世界的眼光、知识储备也到了一定高度,也有这个能力。

所以中国的产业发展自然而然走到今天这个阶段,会有越来越多像地平线这样的公司,去做底层核心科技的创新,中国经济到了这样的发展阶段。

程里:

现在客户主要还是在中国,接下来会有可能面向如欧洲、美国市场,有这样的规划吗?

余凯:

我们到2025年之前,都会主要集中在中国市场,但包括中国的合资品牌。因为中国市场足够大,而且中国的创新也是引领全世界的,所以我认为一开始还是聚焦比较好一点。

但我们对未来也有一个预判,同时也要随时准备创新,面向全球市场的需求和竞争。

生态竞争:开放才是王道

一人一个苹果,互相交换后每人还是一个苹果;一人一种思想,互相交换后每人就有两种思想。在人生的孩提阶段,人类就了解到共享的道理,从古至今,面对一项产业、一个世界、一种生活,开放共享从来都能获得利益最大化。

余凯说,构建开放、繁荣的生态系统是地平线的信仰。

程里:

我记得您之前提到过,地平线不仅是要做芯片,还要做生态合作系统,对于生态系统您是怎么构想的?

余凯:

一个真正的底层计算芯片公司,它的竞争不是硬件的竞争,而是上面的软件应用生态的竞争。

如果未来在芯片上所运行的软件不是地平线开发的,而是有很多的客户跟合作伙伴开发的,就会形成一种网状结构,其中某个客户基于地平线芯片,开发软件的时候,会在生态里找到其它的软件资源。这将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软件生态,地平线希望在芯片上形成这样繁荣的软件生态。至于怎么去促成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在芯片架构之上提供非常好的工具链,然后支持合作伙伴在上面开发软件。

这方面已经在做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对这件事情的坚信,然后愚公移山地去做。

程里:

这个事情短期内会很难看到回报?

余凯:

对,但是像理想汽车选择我们就是因为我们的开放性,地平线支持理想在芯片上开发自己全栈的自动驾驶软件。

顶级玩家会希望跟地平线这样开放的芯片厂商合作,所以我们会吸引越来越多自己掌握命运的顶级玩家,这些玩家本身很有生命力,那么生态本身就很有生命力了,开放战略其实已经初见成效。

程里:

当下我们看到蔚来、小鹏这些新一代的智能汽车企业,在自研的领域、自动驾驶方面,相比传统车企走的更深一些。您觉得它们会继续深化到什么程度?将来的边界会在哪?

余凯:

我相信它们的软件基本上都在着力研发,至于说会不会自己去做芯片,也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不同的企业有不同的哲学和战略,但每种方式都有它成功的可能。我认为大部分车厂都不会自己做芯片,恐怕有一部分车厂会做自己的软件。

程里:

特斯拉当时甩开Mobileye,甩开英伟达,制作研发自己的FSD的芯片,它当时的构想是怎样的?

余凯:

特斯拉是毕竟是一个领跑者,它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在某个方面找不到满意的供应商,那就开始自己做。等到供应商开始成熟起来,比如像地平线,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要自己做?不一定。

车企自己做芯片有一个挑战,就是会走向一个封闭生态,产品都靠自己设计,软件自己开发,因为是一个非开放的芯片计算平台,所以只能靠自己的工程师,整个创新的迭代没有杠杆。

比如手机品牌用Arm加安卓的生态,这样的好处是能够及时拥抱创新。我们认为开放生态对绝大部分车企都是有章可循的成功之道,而完全的垂直自研,对车企来讲其实是不可复制的、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所有车厂都能成为苹果那样的公司。

程里:

对于地平线来讲,要持续地引领芯片技术,持续地在生态和系统层面去构筑更繁荣的体系,这样能够帮到车企同时让它有更多的选择,所以生态的构建对你们来讲其实是非常关键的?

余凯:

这是我们的信仰。

程里:

一定得让更多的软件供应商或者开发者能够进入地平线的芯片和生态,能够有更多的生存空间,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看到,在汽车业智能电动化的新浪潮里,主机厂的角色似乎在发生一些变化,比如说鸿蒙OS诞生,比如说地平线、宁德时代这样公司的崛起,对于车企来讲,它开始变得彷徨,不知道下一步该在哪个方向上去构筑核心竞争力。比如说芯片、电池、软件方面的人才,其实都不是传统车型的优势。那么您觉得对于车企而言,他们会担心丧失主导权吗?

余凯:

供应商跟主机厂包括合作伙伴之间,一定是竞合关系,有的是竞争大于合作,有的是合作大于竞争。

这个过程其实是一个从边界模糊走向清晰、稳定的产业分工的过程。早年的时候,主机厂的好多事情都自己做,后来它们把一些内部的技术部门拆分出来成为独立的tier1,比如德尔福。

地平线的定位、战略是比较清晰的,就是做底层算力的提供者,我们不做tier1,不做面向主机厂的最终的软件交付,而是赋能软件tier1、硬件tier1,还有车厂自己的软件团队,让它们去完成“临门一脚”。

程里:

您刚才提到的智能电动汽车会是一个新的生态构建,这中间的建立过程,您觉得大概是多长时间?

余凯:

我觉得产业分工差不多在2025年就会初见眉目,我们想的比较清楚,我们不是汽车的传统玩家,但我们来自互联网计算机行业,现在汽车恰好开始变成四个轮子上面的计算机,所以我们对于芯片、操作系统是很专业的,对计算机软件的发展逻辑是很清晰的。

程里:

整个智能电动车越来越像一个消费电子产品,已经呈现出这样的特征了。你觉得未来有没有可能买车会像买手机一样?比如说它的更新周期会更快?

余凯:

我认为有这个趋势。

程里:

手机可能两三年就换一台新的,当硬件没法支撑软件的更新迭代时,你觉得车会这样吗?

余凯:

我觉得很有可能3到5年就换台新车,还有一种可能是车用上10年,但是车载电脑2到3年一换,然后车载软件每天、每周更新。

程里:

您觉得智能汽车它的核心是什么?

余凯:

我觉得智能汽车的核心,还是一个消费者驱动的产品。以前非智能汽车是供应链驱动的产品,它的销售方式也是渠道型的销售,现在消费级的产品,都更加注重直接跟用户沟通,并且车售卖给用户以后,才是车厂跟用户之间互动的开始,所以我认为软件定义汽车是非常关键的,车的体验、服务、内容都是通过软件互联网来提供,汽车就成了一个计算机。这个转变对车厂的能力要求、组织要求都有很大的变化。

创业者的日常:只有工作

地平线从成立到如今,不仅存活下来,还活的比较好。事实上,每一家世界级企业的背后都有一个传奇的创始人,而地平线的创始人余凯却说自己“忘性太好”,作为创业者的他,首次详谈个人生活和联合创始人。

程里:

接下来我们就谈谈家庭和个人生活方面的一些情况,您目前因为工作出差比较多,能有多少时间跟家人相处?

余凯: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特殊情况,但我觉得大部分创业者都差不多,每周能花个半天、一天在家里就不错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

程里:

你觉得创业者能真正处理好工作和家庭的平衡吗?

余凯:

肯定有处理的好的。

程里:

您处理的怎么样?

余凯:

我觉得我还处理得还挺好,稳定的家庭是事业成功的一个先决条件,其实还是家人的一种理解跟包容嘛。

程里:

在工作之余,您有哪些业余的的爱好和活动?

余凯:

我没有,就只有工作。

程里:

非常典型的创业者,您创业这六年,我们中间也有很多接触,我觉得您的状态一直非常好,好像焦虑感很少,我不知道对不对?

余凯:

这六年我们公司发展,其实长期是在黑暗中摸索,肯定不是一帆风顺,但是我认为创业者天生有一个特质,就是关注当下,当下挑战难度比较大,也会焦虑,也会晚上睡不着觉,可事情一过就忘了。

有一次,我做一个分享,恰好现场有一人对我们公司比较了解,他说我讲的内容都是光鲜亮丽,公司最困难时候怎么挺过来,我的心路是怎样完全不讲,其实我自己都忘记这些事了。所以创业者如果多愁善感,特别细腻的话,很难创业。

程里:

您觉得创业者最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有哪些?

余凯:

一个是“真我”,公司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个是自洽与天道的结合,就是自己的性格、文化价值观注入企业当中,要与时代大趋势是同命共振的,否则就变成了自嗨。

另外,从能力素质来讲,我认为一个创业者,需要对于商业本身、组织战略的思考,也需要对人性本身的同理心体察,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结合,所以我觉得创业者也是一个矛盾体。

程里:

创业者是要把极度的理想主义与极度的现实主义融合在一起,我觉得你讲得特别好。

余凯:

还有就是远期跟短期,不能只要远期、不要短期,那么眼前一两步走不过去怎么办?也不能只看眼前,也要看未来五年十年的大趋势。

程里:

你感觉这6年创业对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余凯:

我觉得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更丰富的人。

程里:

怎么理解?

余凯:

因为创业是在爬非常陡的坡,爬越陡的坡,其实你成长的速度越快,我认为人生最终追求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中的每一天,是不是过得足够有意义。

创业就是用比较剧烈的方式让自己成长,每一天有可能比最终结果更加重要。最近我跟一位想创业的朋友聊到联合创始人的选择问题,我说选联合创始人最主要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格局。至少几年前我是不会讲这种话的。

程里:

能力不重要吗?

余凯:

最重要的能力就是两点,一个是比如财务、法务、运营管理等各方面的专业能力,以及自己主动的学习的能力。还有一种就是找到有胸怀的人,创始人应该最有牺牲精神,最具包容性、客观性。创始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彼此的支撑,包括精神层面,比如说敢于戳戳对方,激活你的某些方面。在你最需要精神支撑的时候,站在你身边,这些其实比那些工作能力更重要。

程里:

地平线有这样的人吗?

余凯:

我们三个联合创始人今天就是这样,这是地平线很幸运的地方。三个人彼此在精神上互相支撑,然后又各司其职,互相之间也敢于直来直去。其实地平线这6年发展,除了产品落地、实现商业化,更重要的是沉淀了一群有共同使命愿景和信仰的人以及公司文化,我认为这是公司的核心竞争力。

程里:

您感觉你的同事、你的员工,对你的评价可以用哪几个形容词来形容?有没有听到过?

余凯:

有说过不懂商业。

程里:

现在商业落地之后还会这么说吗?

余凯:

前面永远有更大的挑战,地平线现在沉淀下来这群人本身还是意气相投,本质上有共同目标和信仰,会做这件事有意义,对社会有价值。中国可以有很多的车厂,但底层芯片公司不会有很多家,但需要地平线这样的一家。

程里:

对于做芯片来讲,这样更纯粹的想法会更容易把这个事情做到极致,如果说有太多商业化方面的思考,也许会成为一个问题。

余凯:

所以我们慢慢形成的价值观就是“耐得寂寞、成就客户”,公司相信一种钝力,我们更愿意做乌龟,坚持长期的跑,每天精进一点点。不要做“聪明”的公司,“聪明”的公司总是去抓机会,抓机会的过程有可能把时间浪费掉了。

其实也是悟出来的,我们现在特别专注,就是想在智能汽车这个领域深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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